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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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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水湍急,霧氣氤氳,淩風枝葉颯颯輕響。

“我從前只知道容瑜長老劍術高超,卻沒想到原來信口胡言的本領也是一流……”花令拽過帶著倒刺的長鞭,一雙剪水明眸寒光凜冽,“倘若真如你所說,你和月令有見不得光的私情,試問君上怎麽會留下你的命?”

她揚起下巴,惡意滿滿地譏笑道:“魂飛魄散抽筋拔骨,容瑜,你早就死了千百萬次了……”

跪在地上的閻王渾身一顫,他身後的幾位判官將臉面伏得更低。

“還敢放肆!”莫竹長老一甩袖袍,擡手拍向身旁的巖石,巖石應聲碎成幾塊,他本人似是已經怒到了極致:“身為冥洲王城的花令,竟敢用這種語氣和長老說話,目無尊卑氣焰囂張,眼裏可還有冥界法典!”

話音未落,花令側眼瞥向莫竹長老,紅唇一挑笑謔道:“哎呀,真是有趣,我看你不僅眼睛不大好用,連腦子也遲鈍了不少,你不去查明那個藍衣判官身上有沒有魔性,不去推敲那只饕餮是怎麽從封印裏跑出來的,反倒揪著我和月令不放。就憑你的見識和能耐,遲早要從長老的位置上跌下來……”

花令的話尚未說完,冥洲王城的侍衛已經提刀站在了她的身側。

莫竹長老微擡了眼皮,冷聲下令道:“把花令帶回冥洲黑室,鞭刑一百,我看這丫頭還怎麽嘴硬!”

藍衣判官依舊跪在莫竹長老的腳邊,他的眼中猶有驚悸之色,聽了莫竹長老的話,俯身磕了個響頭,嗓音雖沙啞,卻充滿了感激:“下官跪謝長老明鑒事實,給了下官一個清白……”

他那張俊秀的臉回覆了血色,身體卻仍在發抖,隔了半晌,又畢恭畢敬地磕了一個頭,方才接著道:“下官雖是畫皮鬼,卻從不敢沾染半分魔氣,在位兩百年始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,倘若二位長老和閻王殿下不肯相信下官所說的話,大可……”

“不必,我瞧你是個好的。”莫竹長老冷冷應道。

言罷,他擡腳上前一步,放出一條捆仙繩。

花令眸色驚變,長鞭一甩抽在地上,卻擋不住捆仙繩綁緊她的雙手雙腳,她低聲咒罵了一句,瞪大雙眼看向莫竹長老:“放開!你瘋了嗎,憑什麽綁我!”

“憑什麽?”莫竹長老雙手負後,面上一派冷漠肅然,“就憑我是冥洲王城的長老,憑我當長老的年歲比你的年齡還大,憑我有權教訓你們這些不懂規矩的小輩!你輕薄判官在先,辱罵長老在後,不知悔改滿口狂言,削職重責都算輕的……”

陰櫟樹落影幽深,江岸驚濤擊石,那些侍衛正要帶走花令,我拔劍擋在他們面前,劍光召來九曲玲瓏陣,封死了所有出路。

莫竹長老皺眉問道:“月令,你想造反不成?”

師父背靠陰櫟樹,閑閑站在涼淡的樹蔭下,漫不經心搭了一腔:“造反不至於,只是脾氣被慣壞了。”

“呵呵,這樣的心性和脾氣也想做冥後。”莫竹長老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,語聲倏爾一頓,理所當然道:“今日鑄下這般大錯,想來也當不成冥後了。”

花令挑起眉梢,淺笑一聲接話道:“她要是當不成冥後,天人冥三界也沒有誰能當得上……”

語畢她壓低了聲調,似要談及秘辛:“對了,還記得朝覲之宴上,傅及之原領主的女兒越晴為君上獻舞一曲,希望能憑借那支舞博得君上青睞,可惜君上卻派人將越晴和她父親一並扔出了殿門……”

我正疑惑花令為何要無端提起這個,就聽見她輕笑著譏諷道:“說起來,倒是少有人知道越晴姑娘是莫竹長老的外孫女。怎麽,莫竹長老是不是覺得,我們月令做不成冥後,越晴姑娘就能做得成了?”

她側眸瞪著莫竹長老,嗓音驀地擡高:“你一再針對我和月令,包庇入了魔道的判官,對那只饕餮置若罔聞,難道不是存心要害我們?”

莫竹長老不怒反笑,雙手背後走近道:“從你談及越晴開始,本長老就布了消音結界。所以結界外的閻王和判官們,根本不會聽見我們說了什麽。”

他蔑然看向我,白眉微擡,眸底一片藐視之色,“越晴確實是我的外孫女,也是傅及之原領主的獨生女兒。”

他道:“越晴自小聰明伶俐,知書達理,出身富貴門庭,又一心思慕君上……比起這個不知廉恥的狐貍精,強了千百倍都不止。”

花令似乎想說什麽反駁他,卻忍著沒有說出口。

師父擡手解開我布下的劍陣,白衣流雲緩步走過來,“越晴和君上最般配不過,這只狐貍精還是交給我吧。”

說完這句話,他擡袖要牽我的手腕。

我後退一步避開他,望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,認真又嚴肅道:“不要碰我。”

他的手似是僵了一瞬。

彼岸花繁茂成錦,紅似火灼,涼風吹起艷色的花葉,湮入黑茫茫的樹影中,他的眼眸仿佛染了樹影的墨色,身形一閃移到我面前,嗓子卻有些喑啞地發問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不要碰我。”我擡眸看著他,話中頓了一下,又淺聲道:“那個判官確實入了魔道,饕餮也是他放出來的,他的主人就是那只鳳凰,不管你信不信。”

他安靜地站在原地,仿佛認真地聽完了我的話,又仿佛什麽也沒有聽。

過了半刻,師父忽然笑了一聲,低低問道:“他有什麽好?”

我怔了一瞬,方知他指的是夙恒。

陰櫟樹落影清幽,江畔水霧起伏彌散,遠處燭火星星點點,奈何橋邊光影斑駁,我看見了這些,卻看不見師父眼裏有什麽。

“他什麽都好。”我道。

師父輕勾唇角,眸色冷淡,心不在焉地側過臉。

我再次後退,站得離他更遠,“就好像剛才,假如他在場……他會相信我。”

師父仍舊沒有應話,嗓音沈沈笑了笑。

往生江邊波濤翻滾,濺開的浪花高有幾丈,疾風從四面八方湧來,吹在耳邊呼嘯作響,陰櫟樹的綠葉夾著彼岸花的花瓣,毫無征兆地飄零散落一地。

饕餮的怪叫聲此起彼伏,一聲響過一聲,交疊著傳過來,聽不清到底有多少只,陰暗潮濕的地府中,這樣的聲音聽的人心驚。

那位恭敬跪地的藍衣判官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,他雙手撐地微微擡起臉,面上布滿了陰郁的笑容,眸色也變得渾濁,慢條斯理地開口道:“饕餮都放出來了……都放出來了……”

他的目色倏爾一亮,仿佛想到了什麽極為振奮的事,“尊上也要來了……來取走你們所有人的命,把奈何橋反轉過來,看凡間餓殍遍地生靈塗炭……”

原本跪伏在地的閻王似是意識到事態嚴重,連滾帶爬站了起來,臉上一副驚慌之色,急匆匆地放出許多信鳥。

“來不及了。”那跪地的藍衣判官倏然擡頭,俊俏的臉皮變得猙獰可憎,沈悶發笑道:“尊上早就算好這一日,她做了萬全的準備……”

莫竹長老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。

花令嗤笑一聲,盛氣淩人道:“現在你知道了?”

莫竹長老黑著一張臉看向她。

她擡起被捆仙繩綁住的兩只手,蹙緊了一雙秀麗的柳眉,“給我松綁。我若有事,也定然會牽連到你。”

“你看好了,現在地府中有十七只饕餮沖破金佛封印。”莫竹長老提著砍刀,目光輕蔑瞥了她一眼,“你即便葬身地府,也不過是因為自己學藝不精,也是今日出言不遜的報應,和本長老有什麽幹系?”

花令氣到紅唇褪盡血色,手指骨節也握出了聲響。

她道:“你最好別讓我活著出去,倘若我能活下來,必定要回報今日的一切。”

往生江水波浪洶湧,枝杈上的樹葉在寒風中瑟瑟顫抖,三十六角魔宮陣包圍了在場所有人,上古兇獸疊加的威壓襲來,壓得我呼吸加快,又隱約有點想吐。

兩只以上的饕餮便能召喚魔道絕陣,這在冥界是人盡皆知的道理,卻鮮少有人體會過,這樣的絕陣威力有多大。

我把冥後之戒戴在手指上,召來守護結界,又將血月劍化成利刃,低下頭蹲在她面前,試圖割斷纏在花令腳腕上的捆仙繩。

“你先走,別管我。”花令目色沈然看著我,她的胸口微微起伏,許是因為緊張,聲音也有些顫抖:“你不知道現在的情形,十七只饕餮兇獸,哪怕是菩提老祖也殺不了它們,這些饕餮在地府沈睡了百萬年,出來以後必然要殺生見血……”

她咬緊下唇,奮力從捆仙繩中掙脫,然而捆仙繩綁得極緊,將她的手腕縛出條條血痕。

我握著血月劍化成的利刃,用最大的力氣割那條繩子。

然這一切都是徒勞,我的指甲嵌到手心,劃出幾道血口,也沒能割壞那條捆仙繩。

花令彎身屈膝,蹲在我旁邊道:“你現在逃跑還來得及。”

“要跑一起跑。”我道:“而且今天,原本就是我帶著你來的地府……倘若不是因為我,你也不會陷到這個境地。”

黃泉地府本就不見天光,四處都是一片昏暗陰郁,唯有星點燭火飄搖,在江面映下迷離的光影。

十七只饕餮從各方出現,奈何橋前,黑白無常停步守在魂魄身邊,地府的大門卻被什麽東西猛然撞開,霎時湧進一批飄渺無狀的魔怪。

我心頭一顫,覆又低頭專心割起綁住花令的捆仙繩。

那些魔怪仿佛沒有實體,周身卻有強烈的魔性,行步恰如魂魄般虛無輕緩,手中卻紛紛提了利器。

幾步開外處,有個判官楞然問道:“這是什麽魔怪?”

“太可怕了。”閻王扶正了戴歪的帽子,又理了理衣袖,十分惆悵地答話道:“這是傳說中的魂魔,身為魔怪,卻像極了魂魄。”言罷又嘆了一口氣,“哎,看來今晚有的忙,不能準時睡覺了。”

師父揮劍斬殺了第一只饕餮,白衣濺上了鮮血,他提劍立在半空中,遠遠望見那些魂魔,微不可察地笑了笑。

花令睜大雙眼瞪著莫竹長老,我循著她的目光望過去,卻見莫竹長老一路極有章法地奔到地府的側門邊,似是準備收工跑路。

正門的門扉拂進暗淡的日光,恍惚間似是燃起了金黑色的火。

火舌跳躍燃燒中,仿佛有只鳳凰張翅飛過,羽毛上燎燒著熊熊烈烈的赤焱之火,帶起的魔風激蕩吹過。

跪在陰櫟樹下的藍衣判官面露狂熱,面朝那只鳳凰出現的方向,極其虔誠地伏拜道:“恭迎尊上駕臨。”

“別割了。”花令推開我的手,分外嚴肅地正色道:“我們不是這些魂魔和饕餮的對手,更加打不過那只入了魔道的金翅鳳凰,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趕緊跑……我可以用蹦的。”

我拉著她的手站起來,提了血月劍往地府的門口跑去,地府裏召不來雲朵,唯一用得上的只有雙腳。

行至十步,眼前的路被兩只饕餮擋住。

花令的手很涼,握在手心還有微澀的汗意,四下有刀劍擊撞的聲響,地府的侍衛鬼差正深陷惡鬥。

冰冷的長鞭纏上我的手腕,將我拖向地府的側門口,我吃驚地轉過臉,花令咬著下唇同我說:“我一開始就沒準備和你一起跑……在這種情況下,我寧願死也不想逃跑……”

我反手攥緊那條長鞭,目光凝在她的腳踝上,那裏尚且綁了一條捆仙繩,“所以你打算怎麽辦呢,就這樣蹦蹦跳跳地和饕餮對著幹嗎?”

話音才落,兩只饕餮沖破結界,朝著她所在的地方,傾身咬了下來。

我呼吸一窒,腦中空白之際,但覺腰間攬上了一只手。

夙恒捏了捏我的下巴,另一只手將我的腰摟得更緊,我急忙轉身看著他,幾乎以為這是我怕到極致出現的幻覺,顫抖著聲音問道:“你不是去了天界嗎?”

他俯身吻我的臉頰,“嗯,剛回來。”

一旁的大長老拄著拐杖砸了砸地,我才註意到側門邊站了三十六位冥將,伸手去推夙恒的那一刻,聽到大長老嘆聲道:“君上在天界待了不到一刻鐘,聽聞你在地府出了事……又趕回來了。”

我怔了怔,而後撲進夙恒的懷裏,手指攥緊了他的衣領,“我是不是耽誤了你的事……”

“什麽事都沒有你重要。”他低聲答道。

我眨了眨眼睛,後知後覺看向花令,卻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右司案大人一把扶起她,他手中的長刀沾著血,彎腰同她說了一句:“有我在,你還逞什麽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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